【导读】
“2016首届企业家致良知论坛”于10月29日在贵阳阳明大讲堂开幕。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社会科学学部副部长文东茅发表了演讲天降大任，唤我心归来。他认为：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但是知识的力量没有方向，而知道良知的力量才能给人向善、向上的理想，所以致良知才是伟大的力量。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社会科学学部副部长 文东茅
【以下为演讲实录】
刚才大家介绍我是北大教授，但我今天不是来讲授我作为教授的研究成果，而是想分享我作为一个致良知学习200天的小学生的一些心得感悟。
我的童年在很多人看来是很不幸的，我在9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在10岁的时候又失去了母亲。我曾经是一个人人都觉得可怜的孤儿，但是我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上天的宠儿。我吃着百家饭，在众多亲友的关爱下逐渐长大，在15岁初中毕业时就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
中师毕业以后，我获得了全班唯一一个保送机会，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全校两个人留校任教，我是其中之一。之后我又读了硕士，又考上了北大读博士。我的求学道路一帆风顺，我的工作也非常地顺利，我在北大非常顺利地评上了副教授、教授，在34岁时，就当上了北大教育学院的副院长；在41岁时，就当上了教育学院的院长，是北大最年轻的院长之一。我同事关系融洽，凡是投票环节，我一定是第一名。我的家庭非常和睦幸福，我的生活如此美好，我对生活充满了感恩，我特别的知足。
但是，就是知足两个字差一点让我辜负了上天的宠爱。由于长期从事学术和行政双肩挑的工作，我身心疲惫，就想当一个减轻负担的专家、学者。于是，在2014年，我执意不再续任教育学院的院长，之后又勉强做了一年的党委书记，在去年12月28日，当组织部门宣布上一届党委班子成员自然免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那种无官一身轻的喜悦。我向所有的朋友们说，我已出舱，感觉良好，那时我还不到48岁，我已经开始计划我的人生下半场。
我每年上点课，做点课题，带几个研究生，写几篇文章，然后就是好好的享受生活，去打球、徒步、摄影、书法，定期旅游度假等等。我好像享受了一小段的小资生活，但是在这段时间，我的内心常常充满一种不安，我儿子的话会经常在我耳边回想。当我在家里说了退隐之心的时候，全家都表示支持。而我儿子说，老爸，您还年轻啊。是，我还年轻，我才48岁，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我此刻就不思进取，就享受生活，我难道不感到愧疚吗？
另外，我感到幸运的是，今年3月15日，一个偶然的，但现在想来一定不是偶然的机会，让我接触了阳明教育研究院，让我开始了致良知的学习。我一开始接触致良知就真的有一种饥者之于食、病者之于药的感觉。那里面有很多的话，让我特别有感受，圣人之道，吾性自足，立志、勤学、改过、择善，金之在冶……等等。我在想，这一切不就是我一直在苦苦追求的教育思想和人生智慧吗？
那一刻，我就感觉自己像一个单纯的小孩，在饥渴中见到了一块漂亮的蛋糕，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吃下去，吃完以后感到美妙无比，我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如此美味的蛋糕。正因为如此美味又妙不可言，我就特别急迫的想呼唤我的小伙伴一起来品尝。
第二天中午，我就发信息给我夫人，说我们一起去致良知。当天下午我就跟我的研究生们说，我们要建微信群，要去买书，准备学习致良知。第三天，我就召集我的几位已经毕业的，正在创业的研究生，我说我们要开始学习致良知。
第四天，我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我说我们要在北大开一门致良知研修的课。
第五天，也就是3月19日，我就带着我的两个学生群，开始了100天的致良知学习，那时候我仅仅比我的学生们早学了4天。
当我每天与学生一起交流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那些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简单单单的小孩，其实内心有很多挣扎、苦闷和痛苦。我那时才体会到，为什么像北大、清华这样的学校，每年都有那么多的退学、抑郁的甚至自杀的案例。我感觉到我对学生太不了解，我太不关心学生了。我觉得我们的学生太需要关爱、理解和支持了。
非常幸运的是，我和我的学生们开始了致良知的学习，当学生们在不说谎、不抱怨的过程中逐渐进步的时候，我找到了育人的快乐，当学生们在家书中间诉说他压抑了十几年、连父母都不知道的苦闷、抑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那种责任和信任。
当学生们说，致良知之后，我与父母的关系、男女朋友、朋友们的关系都变得更好的时候，我由衷地为他们的幸福而幸福。那一刻，我就在想，教育的目的不是只传授知识，带研究生不只是去写论文，教育的真正目的应该是促进学生的幸福。
什么才是幸福？如何才能得到幸福？近代思想家梁启超先生熟谙阳明思想，他说，人生最苦在于责任未了，人生的最乐在于责任完了，人生尽小责得小幸福，尽大责得大幸福，终生尽责，终生幸福。那时候我们突然开悟，我觉得我不能去满足小幸福，我要尽大责任，我要追求更大的幸福。我要带领我们的北大学生不要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要追求大责任，追求大幸福。
作为一名教师，我的责任是什么？我想起韩愈的话，韩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扪心自问，我尽责了吗？这些年我传道了吗？我想想，我这一年来一直就是传授知识，告诉学生写论文，我从来没有传过道。我想从今开始，我应该肩负起传道的责任，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得道，我不知道自己如何直接传道，但我知道传道的方法，那就是一个字——修。
因为中庸告诉我们，修道之谓教。于是，我带着学生们开始了修道的旅程。首先，是在课堂教学中间改革，我要求学生每日三省吾身，不说谎、不抱怨、尽己责。要每天读圣贤书，要每天反思，每天在微信群里打卡。
我其实已经上了5门这样的课，有3门已经上完，2门正在上的过程中间。从一开始的时候，同学们对这种打卡的形式感到很新奇，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觉得坚持下来有困难甚至有抱怨，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会觉得自己身心发生了一些变化，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真的特别喜欢甚至忘不掉这种方式了。
我有一个班，暑假上完课了，分数给完了，但是他们特别怀念那种滋润。他们说，我们还要继续坚持那种打卡，于是在今年10月1号，他们又开始聚集在一起，每天读书、反思、打卡。我把这种课称为一种水课，我相信他们每天反思打卡的过程，每天反思所得一定会让他们终生受益。我相信这种课会成为上善若水的课。
我们不仅在上课的时候要修，我其实也在论文指导中间修。以前我们带学生论文主要是为了通过论文答辩获得学位，论文与一个人的身心发展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论文又占据了学生大量的时间，我觉得写论文也应该知良知。因为阳明先生说，有事无事只是一事，就是知良知。那么，我想在指导论文过程中间，也应该让学生去找到修的感觉。
于是，我就要求学生首先在写论文的时候要找到一个对教育问题有真切关怀的选题。要有一种教育情怀，然后每天念念不忘你的教育情怀。我要求学生一周要写一千字的文字汇报，我们算过一笔账，每周一千字，一年56000字，4年22万字，一篇博士论文足够了。这就是一个修的过程，也是一个水滴石穿的过程。我们不仅一个人修，因为论文的写作过程是一个几年的漫长孤独的过程。于是，我把学生组织在一起，一起来修。我们的理念是一个人可能走得很快，一群人才能走得很远。
由于这种指导方式很快有了效果，所以我就在更大范围内推广。5月1日，我就在我当班主任的博士班里推广，今年7月15日，我就在2011级、2012级、2013级、2015级、2016级5个班同时进行推广。几乎整个暑假里，我是6个班160个人的总督学，每个同学每周汇报一次，而我要面对着160人每天做回应。
我们已经坚持了很多天，我自己指导的学生坚持了22天，我担任班主任的那个班，已经坚持了180天，其他几个班也坚持了100天以上。在这个过程中，同学们都深切的感受到坚持是何等不易，但是同时他又感到了这种坚持所得，尤其是同学的关爱、集体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感到孤独，他们始终能感觉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心与自己在一起。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逐渐感受到自己责任的变化。当我重新认识责任两个字的时候，我对行政工作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今年6月7日，也就是我花了各种努力辞去北大行政职务之后，不到半年，北大组织部又找到我，说文老师，北大今年管理体制改革，将成立一个由10个院系组成的社会科学学部，希望你重新出山，当学部的副主任。
要换在以往，我肯定断然拒绝，但那天，我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在那一刻，我还是想到了责任两个字。我觉得我作为北大的教师，应该为北大、为中国的教育做更多的事情。我不仅想到了我的学生、我们的学院，想到了北大，我还想到了中国的教育事业。
我从15岁开始接触教育学，读中师。30多年来，我一直在关注中国的教育，探讨中国的教育，我对中国的教育真的是有切肤之痛。我研究高考改革，我深知为分数论、统一高考对一个人个性的摧残；我深知学生那么艰苦的学习，他的压力有多少巨大；我还知道，学生即使那么努力学习、那么痛苦学习，但是他们学习所得几乎与他们的幸福毫不相干，甚至背道而驰。
我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能只在书斋里写几篇文章，我要切切实实地去做一点教育改革。于是，在一些企业家的资助下，我选择了贵州修文和江西井冈山作为我良知教育的试点。修文是阳明先生龙场悟道的地方，井冈山是属于阳明先生长期生活工作过的南赣地区。我们取名为良知教育，来自于致良知。
我们良知教育的指导思想，就是阳明思想，就是圣人之道，吾性之足。教育要靠自己，具体操作上就是立志、勤学、改过、责善。我们认为这200年都记住了培根那句话，知识就是力量。但是，知识的力量没有方向，而良知才有向善、向上的方向，所以致良知才是伟大的力量。
我希望贵州修文不仅是一个王学圣地，还应该成为致良知的典范，我也希望井冈山的良知星火能够燎原四方。当我有了这个念想之后，我的心就与这些地方一直联系在一起。在今年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贵州。今年5月27日，我第一次到贵州，在此之后，单单100天内，我去了5次修文，去了2次井冈山，还带着修文和井冈山的老师3次去了我特别崇拜的河北精英中学参观学习。
经过长时期的磨合，我们的良知教育已经顺利开展，现在每天有几千名学生在落实我们的良知教育。在5所中学，所有校长每天都带着老师们学习致良知，在微信群里打卡、交流。当井冈山的老师说，他们每天早上7点在学校的广场孔子像前集体诵读致良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张载的呼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我想那个景象就应该成为井冈山中学校园里面最美的风景。我也非常高兴的得知，经过短短两个月之后，这些中学师生的面貌都发生了非常显著的变化，我坚信良知教育一定可以结出累累的硕果。
我自己在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方面发生了改变，其实，我深刻的知道，致良知才是我的责任，好好学习、修己才能安人，自己利得才能树人。所以我一刻也没有放松自己的学习，我从致良知开始，几乎每天都5点多钟起床，每天学习致良知，在3个群里同时学习，同时还在将近10个微信群里一起讨论、点评。不仅自己学习，现在我也组织了我的在学的和已经毕业的30多位研究生一起学习致良知。
在我看来，如果是我的学生，不管你们毕业还是没毕业，都应该补上致良知，这最重要的一课。我是从3月15日开始学习致良知的，想起来也很偶然，315是中国打假日，我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打掉假我，追求真我。
3月15日以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我带的学生每天学致良知，我开的水课，开始用念念不忘的方式指导学生论文，开始推广良知教育。我自己揽了很多事，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忙，但是我想告诉大家，我是忙而不乱，累而不苦。我不仅不忙不乱不苦，我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笃定、从容和快乐。我忙的状态，就是我的新常态，我还想说，从3月15日开始，我的精彩人生从3月15日开始。
今年6月22日，刚好是我学习致良知100天，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我坐着火车从北京到井冈山，当火车经过江西永修，我的出生地的时候，看到那片生我、养我的熟悉的土地，想着长眠于此的父母，我百感交集，我泪流满面。那一刻，我对父母说，我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你们最疼爱的小儿子从今真的走上正道了。那一刻，我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告慰先灵。
在学习致良知之后，我今天有很多话要跟大家说。我经常跟大家说很多很多话，滔滔不绝，但今天我跟大家分享，我并不是想表达我内心的喜悦，或我做了多少事。其实我有个非常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把在座所有的各位都当成我亲爱的小伙伴，我想告诉大家，致良知是世界上美味的蛋糕，是让人终生幸福的灵丹妙药。但是，再美味的蛋糕，你必须去亲口尝试才知道滋味，再灵丹妙药也必须亲自服用，那个药才能管用。
我还想跟大家说，现在，我又有了一个更大的愿望，那个愿望就是推动万福中国行动。到2020年，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要消灭贫困，建成小康社会，这是党和国家对全国人民的庄严承诺，教育也应该融入这项伟大的使命中间去。我就在想，我应该融入这个历史的洪流中间去，我应该做点事。
于是，我就想到了一定要用阳明学来改造我们的农村，我来自于农村，我太喜欢我们的家乡了。我对故乡的现状真的有切肤之痛，我想用心学改造农村，用新的教育扶贫模式来改造。这个模式有这样一些特点：
特点一，阳明先生说：自古也，天下无可树之士。要养扶贫，先要扶志，要告诉所有的乡亲们，脱贫致富永远靠我们自己。
特点二，我们扶贫不是一对一的精准扶贫，而是你得告诉老百姓，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得靠相互帮扶。
特点三，我们靠广大外部的力量，发动群众，建立云之家互联网平台，发动数以千计、万计的良知企业来参与其中。
对我自己而言，我最重要的使命是我想建立一个致良知师范学院，培养各种各样的数以百万计的各种志愿者，更好的参与服务，服务到中国的万福中国的行动中间去。
今年9月15日中秋节，我看到了复旦大学熊浩老师的演讲《万师师表》。当我得知，当年陶行知先生在积贫积弱、动荡不安的社会建立了小庄师范学院，他希望培养100万的乡村教师。那一刻，我又一次眼泪夺眶而出。陶行知当时想做的事情，不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情吗？我想对陶行知先生说：我的先生，我一定要继承您的遗志，我一定要实现您的愿望。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全心全意毫无私心杂念地投身于人们的教育事业中去，这就是万师师表，这就是我一生要追求、努力的目标。那一刻，我就想起了天降大任。我也知道这天降大任不只是给我一个人的，而是给整个时代的。所以我并不孤独，我知道我的周围已经有很多人被唤醒。
原南京师大附中的老师、全国优秀班主任张老师，当得知我们要开展良知教育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带着全家，包括他自己正在读高三的儿子离开安逸舒适的南京，来到贵州修文全职从事良知教育活动。如今，张老师反复告诉我，他说他们全家都找到了真正的幸福，文老师您放心吧。
贵州教育局的局长袁耀老师，他含泪发出呐喊，他说修文教育之无良，就是我之无良，如今他每天带着几百名老师学习致良知。原修文政协副主席，现在开阳的副县长钱江涛县长，当他得知我们要建立乡村幸福书院时，他一个人发动了修文、开阳和沿河三个县的300多名干部和各类乡贤积极地投身到幸福书院的建设中去。这就是一个人的力量。
我知道在我的背后还有一大群的致良知的企业家。今年4月12日，我和一批企业家在杭州西湖学习。在会上，我发出了一个倡议，我说我们所有的企业家，都应该成为伟大的教育家，成就伟大的企业家。他们都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们把这个作为我们西湖感愿。会后，大家说文老师您是教授，您把我们的西湖感愿写成一首歌词吧，我以前从来没写过歌，但那一刻我答应了。而且很神奇的是，2天之后，我竟然神奇般的写出个歌词来了，就是我这样一个完全业余者的处女作，让我一次又一次感受到得道者多助。
著名作曲家，80多岁的施万春先生和他带的学生徐秀丽作曲；著名歌唱家戴玉强指导他的学生陈冠馥老师为这首歌倾情演唱；著名导演张寒冰听到这首歌以后深受感动，免费为这首歌拍成MTV。这首歌叫《山水蒙》，歌名来自于《易经》六十四卦的第四卦，蒙卦，意为教育和启蒙。今天晚上我们会有这首歌的隆重首发仪式，但是在此，我还是想，作为词作者，来分享一下我对歌词的体会。
山色空蒙，水光潋滟，人间天堂啊！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可惜，人心不古，心镜未磨，童蒙求我，我求童蒙。所有的孩子们都在痛苦中苦苦的呐喊，所有的家长、员工都在呼喊，呼喊着良知教育。这是天降大任，但是作为一个教师，我们首先要唤我心归来，山下出泉，滋润万物，乳虎啸虎，百兽震惶，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良知教育的事业方兴未艾，但它的前途无比的美好，良知教育的整个使命就是让人的良知更为清澈。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犹如一个新的万里长征。但有幸的是，这个过程中间有你、有我，我们就是同窗，我们就是一路同行。
所以，现在我想把这首歌作为一种呐喊，作为一种呼唤献给大家。我求同盟、同盟求我，天降大任，唤我心归来，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们。